“我的生命还剩下八小时。”
燥热午后的小咖啡馆就像弃置在沙堆里的金块珠砾,自居宽敞阴凉的夏日庇护所,却因为时值周末而鲜有人问津。当我正考虑咖啡里该不该放糖,死瞅着杯里那点泡沫星子的时候,对面的罗兰同学不适时地搭上这样一句话。
周围的座位上理所当然是空无一人,咖啡馆每个角落的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晰:老式吊扇转动时的吱哑声、柜台里的服务生在擦拭玻璃杯、靠门的空调源源不断送出冷气、甚至防弹玻璃也抵挡不住的蝉鸣,当然,还有罗兰冷不丁冒出的唐突表述。
“怎么,还要我给你定个闹铃吗?”
这本是我无聊透顶的玩笑,她先是一愣,再一笑可就停不下来了——这笑一开始是不大使得上劲儿的。罗兰捧着杯子喝到一半,听到我的话呛了一大口,清了下嗓子,随即放声大笑起来,笑里掺杂进了咳嗽。
该是天太热,脑子烧坏掉了吧!我脑袋里充斥着这类无端猜想的时候,她忙不迭拉开身旁的呢绒包包来回翻找,竟然真的掏出一只计时器来放在桌子中央。
“没想到绫泽跟我想得一样。我昨天在柜子里翻到这个,正巧派上用场,你看我把它调到了八小时。”
“我只是在开玩笑而已。帮我拿一下方糖。”
我当然清楚这闹钟的来历,上周陪她去步行街消磨时间,她从柜台角落里淘到的廉价货。最长时限恰好设定在八个小时,说不清是谁拍脑袋想出的馊主意。设计师的居心叵测,购买者的意图更是难以捉摸,像是天然的巧合一般。
“给你。到底接下来八个小时要干什么呢?好期待啊。”
“随便你干什么,不要牵扯到我就好。不像你,大闲人,我可没功夫浪费生命。”
“那么你有什么打算?让我猜猜,整个下午待在图书馆做功课。”
“……差不多。”
“果然吧——明明那才叫浪费生命。有充裕的时间就该享受生活,操劳学习,还远远轮不上呢!”
我抿了口咖啡,丝毫察觉不到一点苦涩——对咖啡我向来挑剔得很,只要精磨方糖没能溶解干净,叫咖啡里混进去一丝一毫的苦味,再腻人的方糖也像打碎了牙吞进肚里那般难受。
店长曾经跟我说过,咖啡的精华就在于其中的苦,以及咽下肚之后回味的甘甜,具体怎么讲的记不太清了。看到杯子里上下浮动的白色方块,明摆着早已把他的劝告抛诸脑后。苦中带甜究竟是怎样一种体验?恐怕我永远无法揭开谜底了。
等我把注意力转移到罗兰那里去的时候,她面前已经摆了三个倒扣的树脂杯,想必是在我走神的时候从窗边取来的备用杯子。她压下身子去左右来回比较,像搭积木的孩子一样全神贯注,在强迫症般的微调之后,终于把它们都整齐码好。
“又让我猜硬币在哪个杯子里吗?有点创意好不好。”
“百试不厌啊。你看,因为你总是猜错。以前用的是硬币,这次是闹钟。”
“你就是这样对待新买来的闹钟的?”
“不要打岔啦,快猜。”
“中间的。”
我当然猜错了。精确的统计学数据告诉我,我的胜算接近于零。本来以为她会因而就此罢休,可她好像执迷于这类靠运气的鬼把戏,更坚定了我猜中间的决心。我的古板性格异于常人,用她的话来说是那种会把“Hard boiled egg”翻译成“硬煮蛋”的人。真是糟糕透顶的比喻。
“好无聊——你总是猜中间。”
“完全是看运气的游戏,你知道我不是幸运女神能看得上的。”
或者换句话说,面前这个人是幸运女神也说不定。
“那我让你看到摆放的过程,总可以了吧?已经是儿童级的水平了。”
“尽管来吧。”
先不说比眼力的游戏是我的强项,光是看她笨手笨脚换杯子的过程,连我都要替她捏把汗。有几次杯子甚至掀开一角,明晃晃地露出里面的闹钟,指针指向了七小时五十二分钟——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啊。我尽量不去光明正大地偷看。
“中间的,没跑了。”
罗兰扬起眉毛盯着我,把脑袋歪过去一个小角度,略显惊诧的表情,说不清是因为被猜中了还是看我太蠢。她把手轻轻搭在杯底上,然后迅速抽开——什么都没有。
“左边的。”
也是空的。
“右边的。”
仍然是空的。
“变魔术呢,你?”
罗兰听到我的质询哈哈哈笑起来,好像对自己的诡计被戳穿十分满意,引得斜对角的服务生停下擦玻璃杯的动作把目光投了过来。她把桌上的杯子挨个叠好推到一边,腾出位置拿出搁在腿上的闹钟,七小时五十分钟。
“三连败——好不容易!”
顺带一提,虽然猜硬币是罗兰的拿手好戏,她真正擅长的应该是纸牌魔术。不过纸牌只是用来表演而已,并没有留给我猜输的机会。我不知道她是哪来的时间、又是从谁那里学来的魔术,果然她更应该去赌场出老千被抓起来才对。
“绫泽要学会随机应变啊,虽然是变魔术没错。要不要再来一次?”
“不许耍滑头。”
换杯子的时候我特意关注了台上台下,确保她没有再动手脚。店里的伙计结束了吧台的清洁工作,转而打扫我们附近的地盘,在饶有兴趣地盯着罗兰的同时,把本来干净的桌面用湿抹布擦了两遍。
“中间。”
“真是的,好好认真对待啊,我明明都很努力地没有作弊了。”
她很失望地耷拉着眉毛,把下巴搁在倒扣的杯底上。如果能让她就此放弃打败我的执着,应该也不算坏事。
“认真的,中间。”
“啊,忘了说了。这次猜错要有惩罚。”
“惩罚,什么惩罚?完全没听说过。”
我没能等到进一步的解释,罗兰只是带着戏谑的表情瞧着我。故作沉着地喝了口甜过头的咖啡,看她大概真的没有改变的意思。
“……左边的。”
“完败——这回终于是在中间了,你要坚定信念啊。”
运气再差的我,也该知道猜中间有三分之一的几率,选择相信统计学而非概率学算是我的失误。她终于把罪孽深重的树脂杯放归原处,闹钟完整露了出来——七小时三十六分。罗兰站起来移步到我身旁,同时脸上带着捉弄似的笑容。
“怎么突然坐到我这边?”
“惩罚兑现。唧——”
“喂!你干什么?”
这家伙,竟敢用手指戳我的脸。我听说过这种玩法,似乎是亲密朋友之间才会有的举动。我和罗兰既不亲密也不是朋友,顶多算是受罪和赔罪的关系,因此并没有什么意义。
“这样做的话绫泽会笑出来吗?”
“不会。我又不是戳了脸以后会肌肉抽搐的病人。”
“我明明看见你往后退了。女性恐惧症?”
“我倒希望你得个男性恐惧症。”
“才不会啦。真的有那种病?”
“不知道。没有。根本没有意义,所以不要追问了。也不要戳我的脸。”
她很配合地把手收了回去,对我上下打量了片刻,突然伸手袭击向我的腰间。要不是我早就习惯了她的出其不意,现在就该被她戳得连番后撤了。无论如何敏捷度都是我更胜一筹,转过身来摆出防守的架势,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任何攻击。
“光拼手速你是没有胜算的,罗兰同学,甘心认输吧。”
“好厉害!可惜我并不怕挠痒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不过腋下倒是很怕痒,要不要试试?”
“谁会去碰那种地方啊……”
“有破绽!绫泽很没有警觉呢。”
“不行,腰上不能戳……噗哈哈哈!哈哈哈……”
“明明能笑出来的嘛——”
是我的失策,这一回又败给她,要我对女孩子的腰间下手又太过分了一点。我忍不住向店员招手求救,他却惊慌失措地想要走开,露出“当我没看见”、“请你饶了我吧”的表情,把桌子抹了第三遍。
最后还是用买单作借口迫使罗兰收敛起来,每人一杯咖啡总共十六块,我因为加了太多方糖又附加两块。店员战战兢兢地把钱收过去,胡乱收走杯子和纸巾就草草了事。
我出了大丑,赶紧跨起单肩包离开,一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便感受到同样令人窒息的热浪。回头向先前的座位张望,罗兰收起了闹钟把呢绒包包搭在一边的肩膀上,很快与我并排踏上狭窄的石子路——七小时、二十四分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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